莲花包
文/段红艳(人文学院08级)
人总说,水墨江南。枕水江南,细雨霏霏中,水乡温湿而恬静,小桥流水鸟语花香。一叶叶小舟在如绸的碧水中轻轻驶去,不时有船娘的船歌飘来,两岸亭榭楼阁,黛瓦粉墙,翠柳红桃,倒映水中。随处吴侬软语,别有风味……
莲花洼就是这水乡中的一个小小的聚落。“灼灼荷花瑞,亭亭出水中”,这里最出名的是嫩面莲花包。刚出锅的包子热气腾腾,泛着油油的光,模样好看得如同细雨中朵朵妖娆盛开的六月芙蓉。其口感喧软甜润,味道鲜美适口,造型美观生动,价格也实惠。莲花包因此而得名。多年来莲花包就是莲花河边一道独特的
风景,来莲花洼的人再怎么说都得来亲自品尝一下这名声在外的莲花包的。
莲花洼里有大牛和二牛两兄弟,父母早逝,他们哥俩从小相依为命,靠亲戚邻里接济而勉强过活。这两兄弟,模样有八九分相象,脾气秉性却大不一样。大牛寡言憨厚,起早摸黑经营着祖传的莲花包摊子。二牛痞子习性多,识得几个字,喜欢磨嘴皮子。他喜欢上了当中间商,这边抬抬价,那边降降价,从中渔利,混些酒,蒙顿饭,有俩臭钱儿就去怡香楼风流。
大牛老实本分,二牛弯腰驼背像个大烟鬼。有人知道他在怡香楼有个相好,笑他纵欲过度弄黑了眼圈。二牛一脸的坏笑,肩膀忍不住一耸一耸地,嘴里却不住地辩解,瞎说,胡闹,你他妈的!
二牛从不过问包子摊的大小事物,他习惯了从小就是大牛为他遮风挡雨,犯了事儿替他擦干净屁股。对于祖传了两百多年的莲花包,传到他们哥俩这一代里已经是第十辈了。幸好有大牛撑持着祖上的事业,到了二牛这正经事儿不会的不肖子孙身上,那便只有失传,消失在这弯弯里弄,深深巷处了。
二牛无事不登三宝殿,他只会来包子摊张口伸手要钱。大牛是不会理他的,在包子摊上兀自忙活。二牛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,低眉顺眼地看着自己的破鞋尖,哥,你说的,男人这辈子再怎么也不能欠赌债,嫖债,欠了就不是男人!
烧饼刘的女儿秀芹听了这话,忍不住把一口茶水喷吐了出来,笑弯了腰。烧饼刘一面呵斥女儿,一面拿钱给二牛。二牛接过钱说声谢谢您老了,有钱一定还您,就消失得无影踪了。
大牛过来还钱说,伯,您不应该这样惯他,他是在往火坑里跳哩。烧饼刘不接钱说,二牛这小子不坏呢,你们也不要小瞧了他。
烧饼刘跟女儿秀芹在大牛的包子摊对过开了个烧饼的摊子。烧饼刘辈份大人缘好,秀芹勤快招人爱,爷俩的生意就像刚烙出来的烧饼一样热气升腾。
秋天悄然而至,冷风吹拂,天上下起了雨来,热气便被冻住了。大牛说,秀芹早点收摊吧!嗯,秀芹应着,大牛哥,你也早点回吧!在冻结住的热气里,俩人模糊了视线……
二牛得了钱就跑到怡香楼,相好的翻了个身,把脸扭向床里。她嘟着嘴嗲声说,懒得理你,你说过要给我弄条莲花江里的河鱼的,到现在还没弄来!二牛一听,立刻酥了软了骨头,心中顿时豪情冲天,扭头就奔莲花江。莲花洼村前的莲花河岸上,留下了二牛深深浅浅,歪歪斜斜的脚印。
雨越下越大,大牛收摊后一直挂记着二牛,拿了件大衣,在黑暗中摸索着来找他,转到一处被雨水搅得一团泥泞的河岸狭窄处时,一个趔趄,脚下一溜儿就滑到了刺骨冰冷的河水中。风高天黑,河水流势很急,天不开眼,大牛就这样生生地葬身于莲花河中了。第二天,人们找不到大牛的尸体。
从此,莲花洼没了莲花包,没了秀芹的笑,也没了二牛在街上厮混闲逛的身影。莲花洼生机不再,仿佛一下子沧桑了。
铁打的物质,似水的流年。多少年,物事人非。有一年,烧饼刘的铺子前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。伯,我回来了。烧饼刘使劲地把眼睛往外里睁,咂摸着胡子,迟疑了半晌,还是一个大大的问号。伯,是我呀,二牛。我托人给您捎来的钱您都收到了吗?收到了,收到了。烧饼刘喜笑颜开,二牛终于有出息了,心里也多了些许宽慰。伯,我在外面学会了蒸包子。我琢磨着把包子摊再开起来,以后您老不用辛苦了,我来养活您!烧饼刘叹了一口气,往秀芹那边看。秀芹不言语,把脸别了过去。二牛见秀芹的秀发上插着一朵白菊花,清秀的容颜中透出凄婉的韵味,心中微微一颤。
二牛的包子铺开张了。烧饼刘张罗着让人们过来捧场。有人差人一次就买了五笼包子,并把一样东西交给了二牛。开张大吉,人来得多,二牛趁此机会表演自己的绝活——骑着架高一米八的独轮车在高处包莲花包。人们惊叹,赞赏,路过的人也会停下来驻足观看。花样玩的好,人们忍不住也要尝尝这失传了好些年的莲花包子。看完表演的人们,兴致未减品尝着新一代的莲花包。从他们那吃得津津有味的吃相来看,人们都陶醉在其中。小孩们也会大老远地扯拉着父母来包子铺,他们数不清包子上的褶褶,都挑最大最好看的要大人买,还互相比较呢。莲花洼又有了莲花包,莲花洼又焕发了生气。
秀芹整日闷声不言语,呆坐在河边。二牛把一件衣服披挂在她身上,蹲在一旁。秀芹,他们都说我做的包子好吃,油多,掰开了能点灯。秀芹还是没说话,二牛也默不作声了。他从身上摸出一块粉色的丝帕,飘香的气味溢出好远。香帕里包着两枚精美流光的翡翠耳坠。香帕上书两行隽秀的蝇头小楷:叹冷雨无情水,秀色粉绝人世。相思无缘因见,容颜凋落枕前。二牛闭目在心里下狠劲,香帕和耳坠随流水而消失了。他转身从衣兜里摸出一根发簪,双手递给秀芹。
秀芹细看,簪子头上是一朵怒放的六月芙蓉,有着一种清新脱俗的美。我哥一直想给你打这朵六月芙蓉,二牛盯住河水愧疚地说,当年都是我的错,我哥掉进河里去,把你的心也掏空了带走了……二牛挪到秀芹跟前,深情地说,把我当大牛哥吧,我现在做的包子和我哥的一样好哩!
秀芹突然笑了,她站了起来,清秀憔悴的面庞依旧是那样美,像极了一朵清新天然亭亭玉立的出水芙蓉。不一样,大牛哥只捏祖传的十二个褶花的包子,他从来不捏十八个褶花的包子!秀芹望着远去的莲花河说,声音颤颤幽幽地,仿佛来自远方。大牛哥不会玩花样活儿!
轻烟淡雨的江南,万亩荷塘绿,在这种沁入人心的美中,尘世的喧嚣杂闹仿佛远离,真真假假的人儿,咽泪装欢。但一切都会被遗忘的,在有些人的心眼里世界里,一切不过是谢了幕的折子戏,似水流年,个中精彩独自品耐,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过。
(本文获17—19期作品评选一等奖)